韓起:我是怎麼傳授武術格斗的(一)


第 一 篇 :開 山 門

 

(一)

 

十多年前,我開始收徒,傳授武術格斗。那時候我人近中年,已經在武術道上摸爬了二十余載。

 

武術分技擊的武術、養生的武術、表演的武術三種。技擊,就是我們俗稱的格斗、搏擊。

 

技擊的武術不好看,好看的武術不能打,好看與能打,二者不可兼得。

 

我擅長的是格斗的武術。我自幼生長在熱衷斗狠和崇尚肌肉的底層街區,各種搏擊術風行,在我遠近的親屬、同伴、同學、鄰居裡,不論長幼,多有練習武術、摔跤、拳擊的,即便無緣得練搏擊術的人,在下班或放學後,也三五成地群聚一堆,用自制的土槓鈴、花磚(磚制的啞鈴)、雙桿、吊環等大練肌肉。生長在這樣的環境,當我有幸追隨八極拳技擊名 家李仲槐先生習師後,我只對實戰的武功感興趣,對無助於打斗的武術套路,僅在開始幾年有興趣,後熱情逐漸消退,精力全部轉投到實戰訓練和斗拳切磋上。

 

如此二十幾年走下來,到了我也開始收徒傳授武藝,我順理成章地選擇了實戰武術。

 

我會八極拳套路,也教人練過;對養生的功夫我也略有心得,並傳授過一些人,不過我的興趣和專長,仍在教人練格斗上。實戰武術,這是我半生的夢想和追求。

 

世間教武術的多,教實戰的少。少,便是稀有之物,不過是否珍貴莫衷一是,你有迫切需要,我便是上帝;若你是爹媽逼著來練,我即是個無趣的厭物。

 

教實戰的樂趣,在於其過程仿佛變戲法,一個個青年來時或笨拙或瘦弱,經過日復一日的磨練,身體與心理脫胎換骨,變得強健擅斗如野獸。

 

該戲法變起來比較慢,三天五早晨變不出來,總要有一、兩年的師徒互動。

 

我很驕傲我有這種本事。譬如我手下有很多讀過大學和研究生的小伙子,我有時開玩笑地對眾人說:「看,我成功地把一個白領改造成了野獸。」

 

說這番話時我十分開心自負。

 

注意,我這裡兩次提到野獸,指的不是野獸的攻擊性,是形容像野獸一樣強健的體魄,旺盛的斗志,堅韌的意志和迅疾迅猛的動作。

 

我反對違犯法律,依仗武功去欺凌無辜。

 

我人活半世,百無一能,唯一擅長的,就是教人強身抗暴。

 

我在這條道上探索了30多年,流過汗水、血水無數,與人切磋斗技之多難以計數,跟持刀惡人打過,也曾孤身搏戰群凶。還有要交代清楚的,我喜歡運動科學,舉凡運動生理學、運動解剖學、運動心理學、運動訓練學、運動生物力學等等的書,我讀了一本又一本。

 

在武林,人們一提到韓起,就會聯想到「對抗」 和「運動科學」,誠哉斯言,由於我不厭其煩地鼓噪了十好幾年,對抗和運動科學,儼然成了我的兩大標簽,兩個最顯著的特點。

 

格斗有格斗的練法,套路有套路的細則。學格斗,不像電影、電視劇講得那麼簡單:拜一個有名的師父,他教,你練,一年半載便身手無敵。這是外行人的想當然,假如練武術像學開車這麼容易,馬路上都是武林高手了。

 

我無數次地對武術愛好者講過,普通人要想練成搏戰高手,需要進入一個細致入微、對症下藥的武術訓練系統,在這個系統中按部就班,一個台階接一個台階地踏實練習,否則夢想永遠是夢想,變不成現實——倘若你是一個70後或80後的武術愛好者,以前常翻閱武術雜志,便知道我所言不虛。

 

我不是由網絡走紅武林,我被武術愛好者熟知,是通過武術雜志。遙想上世紀九十年代,網絡尚不普及,人們想了解各家拳術及武林動態,就要借助武術雜志,武術雜志在當年可是熱銷刊物,動輒數萬、數十萬本地賣。從1997年開始,我成為了多家武術雜志的撰稿人,文章頻繁地出現在《精武》、《搏擊》、《武林》、《武魂》、《中華武術》、《少林與太極》及《武術家》(香港)等雜志。

 

如果把武林比作舞台,那麼我講述的武術,就是讓實戰和運動科學唱主角兒,把武林流行的拳譜拳論、掌故傳說、演練說手一個個請下台。我公開聲稱「能打的就是好武術,不能打的就是壞武術」,「實戰是爺爺,拳論掌故演練說手是孫子」-------

 

我這種「小蔥拌豆腐,一清二白」的講拳風格,使我的文章幾乎每一篇都像手榴彈爆炸,震得武林轟轟作響,眾人反響甚劇,有人贊我求實,敢講真話;有人罵我攪局,不給別人留情面。

 

我每個月都會收到來自各地的信件與電話,有人請我解惑答疑,有人向我傾訴練武不成的苦惱,有人跟我講述他怎樣被人欺騙,還有人請求拜師------等等等等。下面我給大家摘錄幾段讀者來信:

 

「我以前從所謂的心意名家學練心意,『心意一年打死人』,我苦練多年卻依然不知如何動手------自從在雜志上見到您的系列文章後,我時常有種想哭的感覺,您解除了我心中多年的困惑,傳統武術界太多『教師爺』了------您的文章讓我從迷惘中看到光明,韓老師你可方便指導一下您的『強化神經系統的應激反應訓練』嗎?」(江西省某武術愛好者)。

 

「我出生在武術之鄉滄州,有幸跟隨孟村八極拳師×××老先生習練傳統八極拳------雖習練多年,收效甚微------我認為把拳練明白的人,是能夠拋開古人的拳論的,整天用先人的語言人雲亦雲,缺少個人的體悟和見解,只能說沒有把拳法練懂練透------老師請教您一個問題,就是如果一個人練八極拳套路練習多年不能實戰運用,格斗中發揮不出來,這是為什麼呢?」(河北省某武術愛好者)。

 

「我很喜歡中國傳統武術,曾經練習過意拳,苦於無明師指點,至今尋不到門徑,能不能得到您的指點?」(天津市某武術愛好者)。

 

「現在很多搞傳統武術的根本不懂如何進行實戰訓練,我們這練八極拳的最多是講講對拆,真打實斗就不行,其它拳種也一樣------我想到先生那裡學習學習,不知先生怎樣收學生?有何要求?」(吉林省某武術愛好者)。

 

「我曾函授過許多武術,但沒學到什麼,我現在26歲,只想找一個老師,實實在在地練一些功夫,我很想跟您學,不知您收不收學生呀?在哪能找到您?」(天津市某武術愛好者)。

 

「我是一個深受傳統武術其害的武術愛好者------那年我去了×山××寺習武,每天早上跑步,之後就是壓腿,之後就是練腿法,後又習拳術。半年內教練心情好就教一套,心情不好就又練以前學的拳術------後來我又在學校拜了一個師父,他說教我硬氣功的,但最初就教了幾個動作配合呼吸,後每次求他教我的時候,他老說『我很忙』------我曾和人交手,但每次一見他人拳打來,就心慌意亂------我想請問老師所指的『功力訓練』有哪些?而練法也希望老師介紹幾種,又請問套路可不可以運用在實戰中?」(湖南省某武術愛好者)。

 

「我從小喜好武術,練過拳擊、龍形太極拳,尤其對八極、形意十分鐘愛,但在天津,練武的人十分不易相遇,現在假大師十分的多。我通過幾期《武魂》、《精武》雜志對您的文章十分喜愛,並想和您練八極拳,可不知您是否同意?」 (天津市某武術愛好者)。

 

「我年少時,父母遠在西藏,我又身材矮小常轉學,加上有些同學欺生的品性,使打架成為我小學和初中階段的常事,這樣的環境及男孩子的天性,使得我對武術產生了向往,可是每次打架時,那些從雜志上學來的『制敵絕招』都扔下我逃得無影無蹤;內功那『含胸拔背,氣沉丹田』、把氣從身體這個部位搬到那個部位的練法讓我如墜雲霧,無所適從,這些讓我放棄武術,找到了一條適合自己『國情』的自衛手段——打得過就狠打,打不過就拼命跑------進入高中以後我對武術的態度變得半信半疑起來,信是因為雜志上煞有介事的『武林逸事』讓我不得不信『中華有神功』,疑是因為武術中各類硬功、輕功有違生理常識,練法讓我疑惑,在這種半信半疑中我一天天忘了武術------自讀了先生《自衛是大學問》和《逆思維格斗訓練》兩個系列文章後,我開始留意起先生的文章,就這樣一讀幾年,您也曾讓我對不具『神功』的武術產生失落,但失落之余,卻又因您的朴實和真實而讓我倍感親切和踏實」(安徽省某武術愛好者)。

 

最讓我感動的是一個家在雪域高原的小伙子,他屢次被人騙去錢財,對武術卻仍矢志不棄,他在信中對我發誓說:「為了武術,我寧願砸鍋賣鐵------如果你能答應我向你學習武術的話,我要想辦法到天津學藝,萬望你答應我的請求。」

 

我嚇了一跳,我哪裡敢讓一個家境貧寒的小伙子千裡萬裡地來追隨我,我趕緊寫信勸止他,瞧來天津不成,小伙子隨後邀請我到他的家鄉做客,「請求你到我處來做客,我處的吃穿住等一切費用不必出錢,哪怕是你住一年兩年都不必出錢的,因我們這裡的人非常好客,我處位於青藏高原的放牧區,草原以大山為主,大河為伴,景色很好。如果夏季來的話更好,野花滿山,牛羊肥壯,快馬可騎,萬望你來雪中送炭。」

 

多麼質朴的小伙子,我感嘆不已。

 

對於請求拜師,要跟我練實戰武功的人,因為大多數家在外地,來天津實在不方便,我只能選擇住在本市的,斟酌之後,我答應了小鄒和海青兩個小伙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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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起:我是怎麼傳授武術格斗的(二)

第二篇 :兩個老武林

 

我約小鄒和海青在天津總醫院附近見面。

 

這兩個小伙子都不是體格魁梧之人,長相酷似李小龍的小鄒身高一米六八,體重120斤;海青高一些,有一米七四,但人特別瘦,也就110斤。

 

小鄒和海青都不是土生土長的天津人。小鄒18歲以前一直生活在內蒙,後隨父母移居天津。海青是山東人,當時在天津讀書。這兩個小伙子都堪稱青年才俊,小鄒勤於鑽研,不到30歲就做了廚師長。海青學業有成,考上天津中醫藥大學的博士研究生。

 

他們倆是帶藝投師,小鄒從15歲開始練拳,最初由李小龍的截拳道起步,後來又練過江 蘇魏堅毅先生的神虎術,參加過李照山先生的大成拳函授班,後又去北京向姚承光先生學習意拳(大成拳),在來我這兒之前的幾年,又先後師從天津的李洪喜、張英超二位先生學習大成拳。

 

當30歲的小鄒來到我面前,他已經是個練了十五年拳的老江湖。

 

海青比小鄒大一歲,海青不僅僅是學霸,也有長達十二年的學武經歷,先後練過楊式太極拳、形意拳、八卦掌和大成拳。海青與小鄒做過師兄弟,海青的大成拳也是來自李洪喜和張英超的傳授。

 

武林有一句老話——「學拳容易改拳難」,是說一個練過拳術的人,再改換門庭習練新拳術,會由於拳勁、姿勢有別,需要一個很長的適應過程,有的人甚至終生消除不掉過去的痕跡。這話有它的道理,不過我卻另有自己的看法。我早年在我老師身邊練拳時,常見有其它門派的人來投,事實證明,「學拳容易改拳難」要分人,不同的人,改拳的難度差異很大,張三需要適應一年半,李四興許三個月就改過來,舉我師兄張雁的例子,張雁從12歲起跟隨津門著名技擊家谷鳳鳴老先生練少林拳,到17歲才轉投到我們老師門下。五年的少林底子,又是少兒時期打下的,隨著身體的生長刻進骨子裡。按說改起來千難萬難吧?但人與人的天資稟賦差別很大,張雁聰明,不是一般的聰明,他改練八極拳後,不到一年,其拳架之工整,勁力之順達,把一些練了好幾年的老師兄都遠遠地甩到九霄雲外。至於他過去的少林痕跡,仿佛一杯水倒在沙土地,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 

其實說「改拳難」,難的是養生和表演的拳術,實戰的拳術沒那麼難,實戰的拳術各家區別不大,從拳勁兒到姿勢都大同小異,不像養生的和表演的拳術,各家有各家的拳勁兒、姿勢,太極拳是太極拳,八極拳是八極拳,誰跟誰都不一樣,千差萬別,風牛馬不相及。

 

說到實戰拳術,我有一句口頭禪「天下武術一大抄」,把各家拳術放在擂台上打,你瞅它們的相貌,長得跟親兄弟似的。中央電視台從2007年到2013年,連續播了六年的「武林大會」,登台打擂的拳手,從太極、八極、少林到形意、八卦、通備、武當、洪拳------應有盡有,你分得出來誰是練太極拳的、誰是練八極、少林的嗎?看鼻子、眼,全跟一個媽生出來似的,絕大多數的拳種甚至活賽孿生兄弟,外人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。

 

各派的實戰拳法還有一個共同點,在拳勁兒上,更接近人的本能發力。接近本能,改拳的難度當然就小。

 

小鄒和海青二位可不是笨鳥,是人尖子,廚師長不是容易當的,博士不是容易考上的,對他們倆的悟性和理解能力,我沒有擔憂的理由。保守點估計,不出仨月,他們就能適應八極拳的實戰發力(事後證實他們倆果然不凡)。

 

我當時想了解的,更傾向於他們的心理因素,比如膽量、斗志、韌性等等,這些比拳勁更重要。膽量、斗志是潛在的,不動手打,短時間暴露不出來。

 

至於他們的功夫。我評價功夫的角度,一向不同於旁人,我只看打,不看練。大家不知,武林中有很多人,單看他發力,勁整力順,拳架工整漂亮,但打起來全不是那麼回事,中看不中用。所以那天我示意小鄒和海青動手打一打。

 

他們倆一愣,顯然不曾想到我會提出這樣的要求。他們倆都是地道的老武林,如上所述,跟眾多的老師練過,像我這樣,頭一天就看打,在他們大約是平生頭一遭。

 

在武林,對於帶藝投師的人,通行的做法是,做幾下發力或打一趟拳看看。像我這樣不看練得如何,入門頭一天就開打,在武林即便不是絕不僅有,也是少之又少,人們只聽說過沒見過。

 

小鄒面露難色,說他沒練過打,海青也聲稱從沒接受過實戰訓練,不知道怎麼打。

 

我不感到奇怪,相反,他們倆要是說:練習實戰有年,請韓老師給過過目,看哪裡練得不對,費心指點一二,我倒會心生疑惑,懷疑他們是不是來拜師的。

 

武林之外的人可能不清楚,武林自古以來是教拳者多、教實戰者少,徒弟想學趟拳、練趟刀,這個容易,拿銀子孝敬老師一下,老師就能教你。想學打人,即實戰的功夫,則不比登天容易多少,孝敬老師是必須的,但單單獻上銀子,也不能保證准能打動老師傳你真功。給大家舉個例子,我師爺吳秀峰老先生(1908~1976)當年的追隨者數百上千,但能得老爺子青睞,授以實戰真功的,據我所知,僅我老師等十個人左右。看了嗎?學打人,難度如斯。

 

那天我堅持讓小鄒他們倆打,我說:「不知道怎麼打,就隨便打,像在馬路上跟人打架那樣打------把拳腳放開了。」

 

他們倆被逼不過,只得硬著頭皮,拉開架勢打起來。

 

我看了看,他們倆確實沒練過打。實戰這東西,練沒練過,動起手來一望而知,藏不了私。訓練有素的人裝不了孬種。同樣,不摸門兒,沒練過的人,冒充不了好漢。

 

沒練過實戰的人動手,不是驚慌失措,就是一味硬沖亂打。失措者只會潰退,亂打者則拳腳疾揮,看著蠻英勇,實際上出拳的時機和距離都不在點兒上。簡而言之,不管退還是打,都是本能反應。

 

拳術是一種技能,如果拳術與本能混淆不分,表現不出技能味道,大家也就不需要練拳術了。

 

小鄒和海青就是這般,整個人被本能控制了,一見來拳就後退,躲不過就亂揮拳頭跟對方硬拼,從拳法、勁力到步法、反應、距離感等等,毫無章法可言(也不可能有章法,沒練過嘛)。

 

亂拳對毆往往兩敗俱傷,誰也佔不到多大便宜,只有當你有幸比對方個頭高、胳膊長,身體素質又好,你才能佔據優勢,有更多的勝算,否則,誰輸誰贏都是撞大運。

 

見小鄒與海青打成對毆之勢,為避免受傷,我趕緊大聲喝止。

 

小鄒神情失落,雖然沒練過打,心知自己打不出什麼東西,但如此狼狽的表現,仍令他心裡難受。

 

兩個人很茫然,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練了十幾年,打起來一招一式都使不出來,就跟沒練過的人一樣。

 

練過與沒練過一個樣,表明以前練錯了,這一點不用多說。

 

問題是錯在哪裡?怎麼糾正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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