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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清大教授 彭明輝〉

很多人會說「愛讓人生有了意義」,但是戀愛的甜蜜只能讓人陶醉一時,無法給我們度過一生所需的全部意義。童話故事裡王子救了公主,就「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」。但是,在真實世界裡,假如讓一對情侶漂流到一座美麗的熱帶孤島上,終日除了彼此取悅之外無事可做,這樣的蜜月他們到底能過多久?

愛情也渴望產出積極的意義,不能止於毫無創造性地滿足在甜蜜和陶醉。意義並非來自於享受,而是來自於改善世界的行動;就像吸大麻無法滿足人生的意義,只有通過我們的辛勤與勞力,讓自己、家人和這個世界因為我們的存在而變得更美好,人生才會顯得有義意。我們希望為愛付出,我們樂意為愛受苦,我們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自己、親人和這個世界變得更好、更少痛苦。

美國當代哲學家諾齊克用了一個很有名的思想實驗來凸顯這個議題。他要我們想像一個情境:有一位腦神經專家發明了一部機器,只要我們把插滿電極的頭盔戴上去,就可以經歷各種快樂的感覺,有如活在真實的世界。然後他問我們是否願意放棄所有有苦有樂的真實人生,一輩子活在頭盔為我們所營造的幸福感裡?諾齊克斷言:絕大部份人都不願意這麼做,因為:一、我們不願意活在沒有行為能力的快樂裡,而是希望靠自己的行動或作為去改變這個世界;二、我們要的是自我成長的喜悅,而不是沒有變化也沒有成長的感覺;三、我們不願意活在機器虛構的世界裡,而跟真實世界失去深層的聯繫。

愛不該只是沉溺在兩情相悅的甜蜜裡,它需要創造、需要行動、需要改變這個世界,使這個世界因自己的存在而變得更美麗。只有在為了值得奮鬥的目標而奉獻犧牲時,愛才會顯出它最積極的意義。

老一輩的台灣人一輩子費盡心力在養家活口,卻反而活得實實在在,不需要再有其他的人生意義。表面上他們活得像動物,沒有任何理想和精神世界;骨子裡,他們卻通過自己辛苦的勞力而確實改善子女和配偶的生活,讓下一代有機會得到比自己更好的生活。傳統的婚姻和家庭沒有浪漫的愛情故事,維繫它的是在付出過程看見愛的積極意義。

即使到了今天,愛仍然必須要通過無私的付出,才能創造出積極的意義。為了彼此的心願和孩子較好的成長條件,一對夫妻一起出國,共忍艱辛地走過經繼的窘困,相互撫慰人在異域的孤單,以及白人種族主義者的欺凌。他們為家庭的未來而奉獻,使一切的苦心變得有意義,而一起走過的艱苦歲月則成了彼此最深刻的人生記憶。回國後,先生為了個人野心而忙於歲月,太太也無事可做的消遣、應酬中逐漸失去自己。野心和虛榮讓先生充滿活力;但不再彼此成全的生活卻使夫妻倆同時失去了愛與人生意義。

德蕾莎修女的一生,以更深刻的方式詮釋愛的積極意義。印度許多窮人在瀕死時被遺棄在馬路上,當他們的身體被遺棄時,他們的尊嚴和生命的價值也一起被遺棄了,猶如被遺棄在毫無價值的絕望深淵。這種絕望與無意義所帶給他們的痛苦,遠遠凌駕於肉體的痛苦之上。

德蕾莎修女的生命歷程讓她體認到愛瀕死窮人的積極意義,因為在修女的愛裡,窮人感受到自己卑微的價值確確實實地被肯定,因而讓他們有信心再度肯定自己作為一個人的價值和尊嚴。很多人質疑德蕾莎修女:妳能拯救的窮人遠遠少於妳無力拯救的人數,妳為此受苦有何意義?但是她知道,雖然沒有人能徹底掃除印度的貧窮,但她可以搶救眼前每一個生命的尊嚴和價值。她願意為眼前每一個瀕死的窮人服務,而不去計較她照顧不到的人有多少,因為她看得見這一份「愛」的價值!而且,在這種給予愛的過程中,她也充實了自己生命的價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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