傾囊相授是理所當然的嗎？ @ 邊緣咒

剛開始學拳的時候，我甚麼都不懂、甚麼都不會，一點經驗都沒有。學了一年也不會發勁，更別說是與人對打了。

發勁還是我在南師認識阿良以後，每個週末週日慢慢實驗起來的。然後認識一頁書教我們冷勁，才慢慢開了點眼界。

這一路走來，說真的一點也不輕鬆得意，而是走走停停、彎彎曲曲，很多冤枉路。

所以當時我的心裡對國術最大的疑惑，就是「為甚麼古人要將心法功法留一手？為甚麼國術沒有系統化教學？」

當時我覺得好像一切問題癥結就在於「老師不會教，老師不願意教」，所以都是老師的錯？

不只我有這種疑惑，我看到很多練國術的人也有同樣的感慨....為甚麼國術練到最後只能打打套路、耍耍兵器，拳經拳譜講得天花亂墜，卻禁不起上台打K-1？打MMA？

「國術都快要被擂台消滅了，你們這些當武林前輩的人應該要負起責任啊！」我似乎聽到了台下一片怒吼聲？﹝怪異的是，這些自稱練國術而發出怒吼的人，通常自己都不上台打的，只敢躲在台下當觀眾，然後去羞辱那些勇於代表國術上台打但偏偏打輸的人﹞

後來隨著年紀大了，有些問題的答案似乎也隨著歲月的流轉在我心中漸漸不攻自破、迎刃而解....我現在多多少少也可以回答練國術的人這些潛在的憤怒與疑惑了。

首先，「你憑甚麼要求人家要對你傾囊相授」？

我覺得有怒氣先別遷怒他人，不妨可以問問自己幾個問題就知道真相答案了：

1.你是塊良質美材嗎？

萬一不是，你再怎麼努力習武，頂多只能打敗一般兩三流的武者，不可能成為專業擂台冠軍的。

因為努力的凡人，永遠不可能打敗努力的天才。﹝除非那是上帝的旨意~~﹞

能當上專業冠軍的，怎麼可能沒有天賦？所以你說良質美材到底重不重要？

萬一你是沒資質的路人甲、平凡人，那你上台絕對輸定了，所以最後大家親眼所見的輸家還是「國術」。﹝為甚麼？因為你就是練國術的嘛！你輸了不就等於國術輸了？這種群眾邏輯是任你有理也說不清的﹞

萬一你不是良質美材，把心法傾囊相授交給你去打擂台，何用？要教就應該教給天才豈不是更快更有效嗎？

2.你每天都能花八小時練功，從不間斷嗎？

答案若是「不行」，那你也沒資格批評「為什麼國術不能上擂台打」....因為職業選手一天至少要練習八小時，從不間斷。你行嗎？

天下若有那種隨你輕鬆練兩個小時就可以打贏每天苦練八小時的人，那麼這種功夫絕對不是凡人可以練的功夫，而是神功。

萬一你不是良質美材，連凡功都練不好，怎麼可能跳級練成神功呢？

3.你有決心嗎？你有誠意嗎？

決心是甚麼？習武需要甚麼決心？

習武的決心很簡單，就是你願意多學、願意多練、願意多打，其實就夠了。至於打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了，沒那麼嚴苛與要求。反正能打贏一般人就夠你實用了。

但是說到要打擂台，尤其是K-1、UFC跟MMA，光憑這樣是不夠的....你必須要有必死的決心才行。在擂台上雖然沒實戰那麼血腥跟殘忍，但是打到骨頭斷掉、終身殘廢、植物人....甚至死亡，並非不可能的結果。

沒有必死的決心，勸你還是別上擂台了。自練自個兒的就好。﹝別以為下定決心這很簡單，就算你自己願意死，到時候你家人也會抬棺抗議的﹞

誠意是甚麼？習武需要甚麼誠意？

尊師重道是最基本的，有事弟子服其勞也是最基本的，有酒食先生饌也是最基本的。

心法奧義藏在老師身上，他若從不開口教你、從不讓你摸他身上、從不示範勁道流轉給你看、或是光出招扁你但事後不跟你分析研究、或只是一昧教你套路動作或講解拳經拳論，我能保證你是一輩子都不能領悟武術真諦的。

古代學拳多嚴苛？老師先教你站三年樁，三年之內甚麼功夫都學不到！

但是每個月的學費、逢年過節，該給老師的錢還是得照繳。

熬不過這三年的人就自動掰掰，老師也不會浪費時間挽留你。

熬得過這三年的，老師還要觀察你的品格，看看順不順眼，再考慮要丟多少功夫給你學。

所以古代有掛名弟子、入門弟子、入室弟子，各種身份階級，分得清清楚楚。

阿良曾說過一個故事....師兄﹝也就是老鳥﹞若是對哪一招有疑問，會先把一個師弟﹝也就是菜鳥﹞叫來，命令菜鳥說「你去問師父，單鞭要怎麼打？」﹝我猜師兄可能還要補上幾句『千萬別說是我要問的！一定要說是你自己想問的。萬一你敢在師父面前亂講話我就扁你，聽到沒有？』諸如此類的威脅恫嚇~~﹞

菜鳥就笨笨的跑去問師父：「師父！請問單鞭要怎麼打？」

師父說：「你想知道單鞭怎麼打？好，你過來。」

菜鳥就笨笨的走過去，只見師父手一揚，「碰」的一聲，菜鳥就被單鞭打到鼻血直流。

在菜鳥被師父打到流鼻血的時候，師兄就一直目不轉睛的躲在旁邊看，生怕看漏了一眼。

以前學藝是怎麼來的？古代師徒之間極為嚴明，動輒打罵，學藝就是這樣來的。﹝我要在你身上寫個慘字~~﹞

菜鳥被活生生打到流鼻血，單鞭這招恐怕一輩子也忘不了。

鄭子太極拳創始人鄭曼清是醫生，對楊澄甫的夫人有救命之恩，楊澄甫特例收他為徒....據說鄭曼清每次跟楊澄甫推手，總是被他打到吐血飛出去，躺在床上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。傷養好了以後又趕快下床來找楊澄甫繼續學。﹝印象中楊澄甫只教鄭曼清推手，從沒教過他散手，所以幫幫忙別再問我鄭曼清為什麼打不贏拳擊手這個老問題了﹞

以前學藝是怎麼來的？學藝就是這樣來的。沒誠意的就滾蛋，老師也不會挽留你。

沒經過這道嚴苛的程序，怎麼會是真功夫？現代很多學生不能打，有一半是因為上樑不正下樑歪，很多老師自己也是浪得虛名，為甚麼？因為連老師自己也不注重散手嘛！老師自己的師資也有問題，別說把徒弟打到吐血了，搞不好連KO都不行。

另外，就算是最親信的弟子，老師還要留一手....免得你將來翻臉或誤入歧途，老師必須擔起清理門戶的責任。萬一把你全部教會了，將來一個不對勁豈不打師父？當然要留一手！

一直到老師快要噶屁升天了，才把徒弟叫到病榻前，傳你本門最後心法。

甚麼是誠意？這就是誠意。

當然現代講究人權了，也沒那麼多繁文縟節，學生反而比老師尊貴了。

如果我沒記錯的話，蟻天說過空手道的側踢並不是一開始就教的，而是學了一年之後老師才慢慢觀察學生程度教給你的。現在呢？現在不用三個月就趕快教給你了~~

蟻天當初聽到教官這麼說簡直嚇了一跳，奇怪怎麼才三個月就教側踢了？

教官說沒辦法，現代學生說不學就不學，別說操得猛一點，就是罵罵他，隔天就自動不見了。只好配合學生改變課程進度了。

人權被過度濫用的代價是甚麼？藝可輕傳。

藝可輕傳，學的人就不當一回事，以為「這一切本來就是本大爺理所當然應得的」，學藝就不得真，老師也不願教你真傳，頂多讓你練到能夠出去跟一般武友打打架就算對得起你了。

這樣你說可以練到去打職業擂台？我只能說「作夢」！窩在家打格鬥電玩最快啦~~

所以回到最前面的問題....「傾囊相授是理所當然的嗎？」

「國術都快要被擂台消滅了，你們這些當武林前輩的人應該要負起責任啊！藏甚麼私啊？」﹝靠！是誰問這啥鬼問題？你以為老師是上輩子欠你的啊？我自己的資質那麼鈍、人那麼懶、功夫那麼差，幸好總算還有點自知之明，所以從來不敢質疑老師這種蠢問題﹞

先問自己三個問題：我是塊材料嗎？我練功夠勤奮嗎？我有決心跟誠意嗎？

問完之後，大概就可以明白「為甚麼現代練國術的不能打擂台了」。

當過爸爸的人就知道，從嬰兒開始把子女拉拔長大到獨立，這過程有多辛酸多不容易。

尤其是女兒....假如你拼了老命、打斷骨頭、傾家蕩產，好不容易把她養到婷婷玉立，「你會隨隨便便把她嫁給一個來路不明又屌兒啷噹的渾小子嗎」？

正常的爸爸當然打死不肯這麼做！

依此類推，用用同理心替人家想想....我從年輕學到現在，流了多少汗、吐了多少血、打斷了多少根骨頭，差點沒死掉才學到的一身功夫，你憑甚麼要我「傾囊相授」？太青菜了吧？

除非有人達到前面三個條件，再說再研究。

古代是「一日為師，終生為父」，師徒關係是很密切的。現代沒這種觀念了，不叫師父，改稱教練。教練是甚麼意思？收多少錢教多少功夫，出去以後是你家的事情。

所以大家也別抱怨為什麼國術不能上擂台了，先抱怨為什麼自己不爭氣再說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