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孝明

傳統武術各流派,其核心部分都有一些基本訓練套路,譬如查拳的十路彈腿、八卦掌的老八掌、形意拳的五行拳、陳式太極拳的一路大架等。就是這些基本訓練方式,構成了該武術流派的風格。 
  

武術也源於人與人之間的格鬥,因為其中普遍蘊涵著一些格鬥技術,以理性思維把這些格鬥技術,從感性的非技術狀態中提取出來,加以去粗存精、系統地整理,就是武術的技擊術。技擊術是用以在格鬥中戰勝對手的戰術方法,我們可以把這種技擊術稱之為「打」。為了訓練的方便,把這些無緒的單式技擊手法,按一定的主觀願望有節奏地編排起來,便形成了武術訓練的基本套路。單練武術套路是沒有格鬥對手的打,沒有對手的打是「不打」。所以說,傳統武術的技擊術是打;基本訓練套路是打與不打之間;表演套路發展了基本套路訓練的不打。

打與不打,都需要有一個載體,這個載體就是「形」,也就是拳架。傳統武術拳架的形,有「打與不打之間」的二重性,形蘊涵有打之意和不打之意。形的打意即為技擊;形的不打意僅為一造型。如果在訓練拳架時注重其打意,就是武術的技擊;如果注重其不打意,就是武術的造型表演。所以說傳統武術的基本套路訓練,是技擊與表演一而二、二而一者。這種情況,各武術流派表現也不大一樣,譬如現在流傳廣泛的楊式大架太極拳,僅此一套,練技擊的功夫用它,表演時也用它。而體系內容非常豐富的查拳,除基本訓練的10路彈腿外,其表演形式還有多個拳術器械套路,以及二人甚至多人徒手的器械的對演項目。

傳統武術還有一些用意的概念,譬如心意六合拳的意、形意拳的意、重意不重形的意、「形無形,意無意,無意之中是真意」的意等等。心意六合拳講究內三合、外三合,所謂內三合即「心與意合,意與氣合,氣與力合」。既然心與意合,心和意即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範疇,這個意即是拳架中蘊涵的打意。心是主導思維者,內三合可以說是思維範疇,主導打意範疇。思維與打意結合,打意與呼吸結合,呼吸與發勁結合,三者一而三、三而一者,此即為內三合。有人把意理解為意念,如果這個意念是打意,也是不錯的。如果把意理解為別的意念,則是不對的。形意拳的形和意,也是這個意思,它是寓打意於形之中。傳統武術通過練有形的架子,這稱之為有法之法,直到練出無形的打意,這是無法之法,是一個由武術的複雜性,到武術的單純性之過程。說「形無形,意無意,無意之中是真意」,也是從有形到無形的過程,到了這個階段,也可以說是「得意忘形」的階段。其實傳統武術也不光是重意不重形,譬如心意六合拳的外三合,講究「手與足合,肘與膝合,肩與胯合」,強調的不就是形嗎?如果沒有形體,意又以誰為載體呢?心之意志靠誰來表現呢?所以說前人強調重意不重形,不是不重形,而是重打意不重造型。如果真的不重形,「皮之不存,毛將焉附?」 
  

人的認識本能有兩種,一是靠感官感知外界的事物;二是靠理性對於感知的材料加以思考。這樣就存在著兩種情況,有可感不可思者;有可思不可感者,二者界限儼然。譬如,方東西必有方東西的理,如方桌,靠五官可以感覺到它的存在。方的理靠五官則不能感覺到它的存在,它只能存在於人的思中。思有抽象性,想有形象性,把感覺與思考結合起來,就是思想。譬如人們通過對方的物的感知,思考出了方之理。數學家可以依方的理,畫出可感的方之圖形;木工可以依方之理,製造出可感的方桌。這是人可思的理性認識,對可感的感性認識反過來的指導。文字雖然可以把人的理性認識之所思,譬如,方之理一類的成果記錄下來,但記錄的依然是人的思而不是人的感。前人弄不清楚這一點,常常是思、感二者不分。形意拳之前身叫心意六合拳,心意二字儼然是兩個不同的觀念範疇。意即打意,是可感的。可感的意通過形,把不可感的心的思維意志表達出來,即是心與意的結合。如果不是這樣,形還是形,心還是心,沒有意在其中,心和形就會脫節,形、意、心三者即不能自圓其說,就會自相矛盾。前人常出現這樣自相矛盾的地方,《形意拳理論研究》一書有這樣一段話:「心與意之間,並沒有一個絕對的界線,拳經中也云:『拳以意名者,以意為諸拳之母,凡百運動皆源於此也。夫心者,人之主宰也,心之發運動曰意。』心理活動是大腦皮層的功能,意念和思維仍是心理活動的更高形式和產物。」這段話雖然承認了前人心意不分這一事實,當作者引用「拳經」一段話,以試圖說清楚二者之間的共性時,仍然是掉進了前人思維的圈套,無法自圓其說。 
  

人生的需要可包括兩方面:一是生存的,二是生活的。這兩種需要就像一首二重奏樂曲,貫穿在人生以社會為舞台的表演之中。武術起源於人與人之間的格鬥,這是生存安全的需要;在表演拳架時,突出了拳架的不打之意,這又滿足了生活感情的需要。在中國傳統文化中,出現了像傳統武術這種打與不打之間的拳架,是一個非常富有哲學趣味的現象。就像舊時的中國人紅白喜事時,和尚與道士在同一個場所作道場,也是一個非常富有哲學趣味的幽默現象。

武術興盛於封建社會,封建制度是不完美的社會制度,人們練武更多的是出於生存安全感的需要,所以那時人們練武重意不重形,就是注重拳架的打意,不大注重拳架的造型。所謂重意,也並不是像有些人把拳架理解為具體的技擊術,而是通過盤架子練出功力來,像傳統太極拳家每年盤架子上萬遍,就是這個作用。

古時候武術有「五不傳」的清規戒律:1、不傳心險者;2、不傳好鬥者;3、不傳狂酒者;4、不傳輕露者;5、不傳骨柔質純者。

仔細分析一下這五不傳,其中有四條是充滿了不安全的心理。「不傳骨柔質純者」恰又說明了武術運動在那個時代,不是為了健身與陶冶性情。武風反映了民風,民風反映了社會風氣,正是那時候人們社會生活中,內心充滿了驚恐與不安的心理,使武術的主要功效,是為了滿足人們安全感的需要,才產生了千姿百態的武術運動。至今民間不少拳家仍抱有此種心理,是思想感情仍生活在傳統之中。 
  

社會制度進步,當人們安全感得到了充分滿足時,雖仍可以重意不重形地按傳統要求練拳,或者根本不再練拳架直接練習散打,武術運動打的一面,已不在是為了滿足人們的安全感需要而去打。在現代社會裡,武術的打與不打都是為了滿足感情的需要,所謂言之不足歌之,歌之不足舞之,舞之不足蹈之,都是人類精神情趣的多種反映。武術運動是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共同產物,其性質與面貌取決於中華民族的氣質特徵、地理環境和時代精神。武術運動是中華民族自己的體育運動,就像籃球運動是美國民族的運動一樣,也取決於他們民族的種族、環境、時代三大因素一樣,各有各自的價值,不能也不必相互取代。現代社會制度的日趨完善,發展武術運動不打一面的抒情性,使武術套路重形不重意便成為理所當然。以太極拳競賽套路為例,參加比賽必須遵照統一的太極拳競賽規則的要求,按規定基本運動功架分值佔60%,比賽中運動員任何一個動作失誤都要扣分。所謂動作只是一個弓步、虛步、僕步等步型,以及拳、掌、鉤等手型的造型。套路中原來所蘊含的打的攻防含意,在比賽時完全不作為打分的依據,所以說現代武術競賽套路,發展了傳統武術不打的一面。 
  

傳統武術拳架打的一面,在歷史上具有軍事體育等社會的實用性價值;不打的一面又有「進乎於技矣」,或近於道的抒情性價值。這兩種價值統一於武術一種運動形式裡面,是傳統文化中有為的儒家入世思想,與無為的道家出世思想相結合的精神產品。打與不打之間,像一個無名的形體符號,各個時代的人都以自己不同的時代精神,進行了不同形式的解釋和發展。傳統武術的傳統性,有其自身的表現形式;現代武術受現代東西方文化大融合的影響,也產生了有別於傳統形態的表現形式;武術運動通過各種媒體的傳播,眾多愛好者也有不同的價值趨向。把這三種情況合而言之,武術運動就有三類九品之分:

一、使武術運動超越於技的範圍而近乎於道者,不但具有神明的技擊功夫,而且使武術具有超越格鬥殘殺為能事者,其必亦有出神入化的藝術表演效果。這兩方面的表現皆來自於思想與精神境界的極高明,此為一品;雖沒有很高的精神境界,但技擊功夫與表演水平兼擅者為二品;僅長於技擊者為三品。 
  

二、傳統武術運動,理論修養與技術實踐需要統一於一人之身,現代武術運動則分工明晰,這是東方文化汲取西方文化之進步現象。現代武術必有現代武術之理,為現代武術運動立說者為一品;將現代武術之說付諸實踐者為二品;指出實踐之得失者為三品。 
  

三、有不少武術業餘愛好者,把武術作為陶冶性情者為一品;用於健身長壽者為二品;用於療病者為三品。 
  

民間評品傳統武術時說:「光說不練是嘴把式;光練不說是傻把式;又練又說是好把式。」這是老百性對於傳統武術表演時上中下三品的品評標準,以上中下三品說,傳統武術和業餘武術愛好者,可有上中下三品之意。現代武術由於分工不同,需要傻把式,也需要好把式,更需要嘴把式,三品則不分上中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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