煉心咒

《不合時宜的思想之三：氣功、魔術與螞蟻！》

    最近在youtube上看了一個大陸的節目[1]，名為「氣功揭密」。這個節目顧名思義，是專門在找傳統氣功的「碴」，找出氣功中一些弄虛做假的竅門，隨此撥亂反正。其中有一集，他們邀請了一位十分有名的舞台魔術師，同時也是以拆穿所謂超能力或是超異常現象聞名的科學懷疑論者，James Randi[2]。Randi曾贊助一個懸賞100萬美金的挑戰，宣稱只要有人真的能夠在他面前表演出真正的超能力的話，就無條件奉送100萬美金給他！可惜的是，至今仍然沒有人可以成功從這位老頭的手中拿走100萬美金（喜好日劇的朋友們，大概覺得有點「似曾相識」的感覺吧！沒錯，由阿部寬和仲間由紀惠主演的「圈套」，即是由Randi獲得靈感，只不過在日劇中，Randi一人二化為魔術師山田奈緒子和科學家上田次郎）。

    在節目中，Randi照舊拆穿幾個氣功把戲，同時也回答了觀眾一些自身的「超常」現象，譬如預知夢等等。這些把戲我多少都知道內情（不可否認的是，「圈套」益我良多！），但其中有個把戲還真的把我唬住了！我倒不是認為Randi真的有超能力，而是我想得解釋太過複雜了！這把戲，據Randi本人表示，就連許多科學家們都會上當，接著他就開始表演了起來。首先，Randi向主持人借了一根香菸放在桌子上，接著Randi的右手掌在他的右大腿上來回撫摸，像是拍掉褲子上的菸灰一樣（我不禁想說，這個動作由一個老頭子表演，還真不賞心悅目呀！），接著Randi的雙手指向香菸，口中說“Move cigarette, and it moves”，只見香菸真的就滾動了起來。當時我就開始在猜，是什麼把戲讓這根香菸滾動的？是靜電嗎？不，如果是靜電的話，應該是吸引而不是排斥才對。那是他讓桌子有某種程度上的傾斜嗎？也看不太出來。猜了半天，當Randi揭穿謎底時，我就像現場觀眾一樣大笑起來，原來無論是右手的摩擦或是雙手一指，都沒有任何作用。真正讓香菸滾的原因是，Randi用嘴巴吹動的！我想，如果看過影片的人都應該同時會有會心的一笑，原因在於，我們都想得太過複雜，原來這是個「如此拙劣」的把戲！但，這把戲的確騙倒了不少人！

　　這件事情讓我想起幾年前，也是在youtube上看過一段關於氣功的新聞，一位四川84歲老人邱服義宣稱會氣功，並表演了隔山打牛的絕技，凌空推磚啦，隔空碎瓶等等，還曾經上過新聞[3]。當時記得有一位師兄頗迷這類的東西，還曾mail過來，說：「看吧！中國氣功還是有真東西的。」記得當時我只是說：「那是假的！只不過你跟我不是魔術師，不知內情而已。找一個魔術師過去，就會立即識破機關。」當時這位師兄還嫌我嘴硬。後來，又看到邱老先生上報了，不過這次比較不一樣了，因為這群報社記顯然比電視記者要聰明些，找了一位魔術師王志偉過來。結果王志偉一看，就點破其中關要，而記者也在王志偉的指點之下，順利出到其中機關出來。這時候，原本堅稱是內氣外放的邱老先生轉了口氣，說明自己的絕活只是表演而已，而非氣功[4]。我後來也將這篇報導「回敬」給我那位可愛的師兄，但記得他的回答仍然是：「就算他是假的，也還是有真的存在！」我笑了笑！當然，就科學推論而言，一個反例不能算是否證或是證實；但是反過來說，在沒有「任何」證實之前，他那如此堅定的信念是從何而來的呢？我想這會是個有趣的問題。

　　上面這兩件事情，都想到這過去幾年以來，練習拳術的種種體驗和經歷，尤其是我正式接觸推手這塊領域，並且獲得一點點小小成就時，上述的情況我愈是體會深刻。以前不懂事的時候，曾經問王老師一個問題，現在想來都覺得丟臉（好歹那時候都是研究生了），我問王老師說：「老師你在推手的時候，有沒有想過氣或是丹田怎麼運轉？」當時王老師義正言厲地說：「什麼『氣』，沒有這個東西，我才不信有『氣』！」當時乍聽之下，我只覺得一陣茫然，過去練拳的時，老師都念茲在茲地強調『氣』和『丹田』的重要性。在數年練習之下，我雖然也十分懷疑，但也將『氣』當作『身體呼吸』來看待，未敢驟然廢棄！當 時聽王 老師堅然否定之時，我真有不知所措的感覺。但是，經過多年的實證和觀念轉化之後，我現在十分認同王老師所說的，「什麼『氣』，沒有這個東西，我才不信有『氣』！」這倒不是像一般人以為「有氣而不自知」，而是在練習和操作概念上，以及實際上，都不需要假定「氣」的存在和作用，就像是光的傳遞是不需要「以太」一樣[5]。因此，多了這個「假設實體」[6]，既沒用又嫌累贅，比曹操的雞肋還「雞肋」，不如去了乾淨了事，並且還能獲得真正的洞見！

　　近來，我在分享推手的心得和實驗過程中，我已經鮮少使用傳統武術術語或是定義不清的概念（除非對象是缺乏現代科學知識的人時，我偶爾還是會使用），但有趣的是，仍然有不少人，嗯，應該絕大多數人，仍然會傾向使用「氣」或是「丹田」來解釋我所說的推手原理或是實驗。於是，就像當初我問王老師一樣，也有不少人問我相類似的話題，「你這氣是怎麼運作的？」、「要不要存想丹田」等等。遇到這類的問題，我總是苦口婆心地說：「什麼叫『氣』？『氣』有什麼功效？『氣』要如何運作？『氣』又要如何證實？如果上述問題不能解決的話，那就敢快放掉『氣』、唾棄『氣』，先試試看我跟他說的樁的力學原理吧！」不過，有些人雖然表面上十分同意，但仍然以「氣」為宗，絲毫不理會我所說的力學原理；當然，也有人是完全把我當作廢棄傳統文化的怪物看待！

更有趣的是，當我調整他們身體結構，使他們能夠輕鬆接對方之力，進而將對方發放出去之時，我問他們說：「你有在運氣嗎？」回答：「我沒運氣。」我說：「那就可以證實說『氣』跟推手、跟樁沒有關係吧？」回答：「可是我感覺是你用氣貫入我體內將對方打出去的。」當時面對他一臉「就是如此」的表情時，我只有苦笑以對。

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，讓他們即使經過親身實證之後，仍然堅信『氣』的存在呢？是我的實驗證實的效力不足嗎？但是，都讓他們自己試出來了？還是有什麼其他因素呢？經過反覆思索，我認為主要因素有兩個，其一是文化，其二是「異於日常經驗」的體驗。就文化影響來說，不可否認的，雖然不同種族的人的生物結構是極度相似的，而且也有許多相同的認知能力和認知模組，如語言本能、痛的反應等等，但是受到後天文化的影響，人的認知會在成長過程中，受到社會習慣和文化的型塑，而產生不同的差異。當代跨文化的認知科學研究顯示出，東方大學生和西方大學生有著「很不一樣的世界觀」。東方大學生注重事物與環境之間的關係性，而西方大學生則是將事物由它所處的環境中分離開來，加以觀察研究，簡單地說，一者重視關係性，一者重視分析性。因此，雖然大家都有一樣的大腦，但是受到後天文化的影響，成年之後，不同文化的人有著不一樣的世界觀和認知能力。因此，為什麼許多人在我費盡心力說明推手的力學原理之後，仍然傾向於傳統的「氣」釋解也就變得明白了。雖然部份原因在於他們對顧現代科學可能認識不夠，但主要原因在於，中國文化已經悄悄做為他們的世界觀的基石，默默地發揮它安靜而巨大的影響力。換句話說，我所說力學原理，跟他的世界觀不相符，所以往往會被捨棄或是加以「另類詮釋」！

其二，「異於日常經驗」的體驗。推手體驗，也就是在推手所經驗的各種現象（前提是不是胡搞蠻力，而是真正鬆柔不費力的推手），乃是迥異於一般人的日常經驗；再加上文化已經提供了一個不正確，但是已紮根在每個中國人（此地與政治無關，純就文化論文化，非誠勿擾！）的世界觀當中的「解釋」（即氣、丹田之類的），因此想當然爾的，大家就認為這種「神奇的現象」非科學所能解釋，一定是我中國老祖宗獨的心血智慧結晶，「氣」在搞的鬼！但是，有心者，或是稍具現代科學知識的人一望即知，這從根本上而言，就是不正確的推論。首先，「異於日常經驗」＝「神祕」or「氣」的連結並未被充分證實。事實上，科學事實裡，有很多「異於日常經驗」的事實存在，譬如在真空狀態之下，兩顆質量、形狀皆相等的球分別以拋物線和直線，以同等力道向同方向丟出。照「日常經驗」判斷，拋物線比直線長，所以丟直線的球應該會「跑」得比較快！然而，事實上，這兩顆球是「一樣快」的！也就是無論你在哪一個時間點切進出去，這兩顆球就像哥倆好一樣，肩併肩地在一起，誰也沒比較快，夠「異常」了吧？如果你覺這個很扯，就更別提量子力學裡面的古怪現象了！

其次，這個推論根本就是個「未審先判」的斷決，這個若是在司法程序上，是絕對不合法的程序，是可以讓主審法官吃上官司的。也就是說，說的人連去用科學證實都懶得證實，就直接宣判科學死刑，就科學不能用來釋解推手現象。這樣的冤案，我想若在宋朝，包大人也會明鏡高懸，來個大翻案不可！

當然，也有人會反擊說科學不能解釋一切，所以你就算利用科學解釋推手的「部份」現象，也不能解釋推手的「全部」現象！姑不論「全部」和「部份」怎麼分，對於「科學不能解釋一切」這句話，我可是舉雙手贊成的。但是，我要反問一句，如果科學不能解釋，你的意思是「氣」或是「超能力」會解釋的更好？那麼就回到我之前問過的問題：「什麼叫『氣』？『氣』有什麼功效？『氣』要如何運作？『氣』又要如何證實？」目前我對於武術的科學實證功夫做得不夠，但至少某些環節我已經可以藉由「操作性定義」加以說明並操作的，並讓他人可以複製操作流程，而獲得推手的效果；而這一點，據我所見，目前沒有任何一個用「氣」解釋的人可以做到。

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Herbert Simon曾經提到一個關於螞蟻的例子。Simon曾經把螞蟻在沙灘上歪歪曲曲，忽進忽退的「歸家路線圖」拿給同事看過，並要他們猜上一猜，這是什麼樣的東西？有些人認為這是某地的海岸線，有些人認為這一個醉漢在走路，有些人認這是某種「碎形」圖片，答案不一而足。Simon說，這麼複雜的「歸家路線圖」，實際上只是螞蟻有一個回家的目標，再加上幾個簡單的行為規則（譬如，遇到阻礙右轉，二次遇到阻礙，後退左轉等等）所形成，並且可以設計幾條方程式，做成一隻電動螞蟻，放在相同的環境，一樣可以跑出相類似的結果。因此，Simon認為，螞蟻是個簡單的系統，螞蟻行為的複雜性，只是反映了環境的複雜性而已。這句話，改一下，就可以做為今日的總結：「推手的原理是十分簡單的，然而人們對推手解釋的複雜性，乃是反映了文化的複雜性而已！」

[1] 該節目的網址是：http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paFohiqVxuQ

[2] 關於Randi的資料，可見http://en.wikipedia.org/wiki/James_Randi

[3] 邱服義的電視報導可見：http://v.ku6.com/special/show_2713634/dhPH0YAltB7IHNYy.html

[4] 報導請見：http://www.cnkungfu.org/kungfu/2008-06/856p2.htm

[5] http://www.cnkungfu.org/kungfu/2008-06/856p2.htm

[6] 無論如何有人信誓旦旦地說「氣」的確存在，但是他們通常都漏了兩件重要事情。第一，不是你說存在就是存在，如果今天一個有幻視的精神病患者說他看見耶穌來找他，但實際上只是每天過來收垃圾的大叔都沒刮鬍子時，那你覺得耶穌真的有光顧他嗎？第二，許多人都不明白「舉證責任」的問題。簡單地說，假如你今天跟另一半約好要看電影，但是由於事情一忙忘了這回事。結果另一半怒氣衝衝地殺上門來，你解釋說因為事情一忙，忘了！但是對方卻絲毫不相信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：「你是不是有了別人？」這時候，通常我們都會提出抗辯：「你有什麼證據！」是的，這就是舉證責任！主要是由提出主張的人進行證明，而不是由不讚成該主張或是他者進行證明。不過，舉證責任歸舉證責任，男女之間發生了上述烏龍，還是好好地哄一哄，方為上策！